一、前言
众所周知，公司作为法律上拟制的“人”，注销之后，在一定程度上就像人的“死亡”，即公司注销后就无法再以公司的名义继续从事民事活动。那么，公司注销后债权债务是否必然消灭呢，从这个角度看，公司的注销与人死亡后的法律效果，又不能完全等同。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下称“《公司法》”）第一百八十八条公司清算结束后，清算组应当制作清算报告，报股东会、股东大会或者人民法院确认，并报送公司登记机关，申请注销公司登记，公告公司终止。公司注销是公司主体资格消灭的最后一环，在公司注销之前需要经过公司解散、清算的环节。依据公司法第一百八十条及第一百八十二条的规定，公司主要有以下五种解散的情形：（一）公司章程规定的营业期限届满或者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现（章程规定）；（二）股东会或者股东大会决议解散（决议解散）；（三）因公司合并或者分立需要解散（合并分立）；（四）依法被吊销营业执照、责令关闭或者被撤销（吊销）；（五）公司经营管理发生严重困难，继续存续会使股东利益受到重大损失，通过其他途径不能解决的，持有公司全部股东表决权百分之十以上的股东请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人民法院决定予以解散（司法解散）。
公司注销涉及到债权债务继受的问题，关于剩余债务承担当前已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但遗漏债权如何处理，目前并无统一的法律或司法解释予以规定。
本文讨论的主要是，公司决议解散并已经办理完毕工商登记注销手续后，遗漏债权如何处理的问题。
二、目前对于公司清算注销后剩余未实现如何债权的处理的三种观点
1、有观点认为该部分遗漏的债权为无主的或者丧失请求权的财产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下称“《民法典》”）第五十九条规定，法人的民事权利能力和民事行为能力，从法人成立时产生，到法人终止时消灭。第六十八条规定有下列原因之一并依法完成清算、注销登记的，法人终止：（一）法人解散；（二）法人被宣告破产；（三）法律规定的其他原因。法人终止，法律、行政法规规定须经有关机关批准的，依照其规定。
依照上述规定，公司依法清算并注销，法人资格消灭。遂有观点认为，既然公司法人资格消失，即意味着其一切权利义务不复存在。即便是尚有遗漏的债权，已注销的公司也不再有资格以自己的名义去追偿。该观点主张，虽然《公司法》第一百八十六条规定，公司在清算后的剩余财产，有限责任公司按照股东的出资比例分配，股份有限公司按照股东持有的股份比例分配。但由于债权具有相对性，遗漏的债权并非发生于注销公司股东与债务人之间，现行法律也并未明确规定股东可以代替注销公司作为债权人向债务人主张权利。因此，公司清算并注销后，遗漏债权应为无主的或者丧失请求权的财产。但依照该观点，公司遗留债权的债务人便毫无根据的获得了原属于公司的财产，这样的结果显然有违公平正义，也不符合市场道德。
2、有观点认为公司在注销过程中已向行政机关声明债权债务已清理完毕，即应当视为公司作出了放弃债权的意思表示。
笔者最近办理的案件中，有法官持类似观点。具体案件情况如下：
2017年，深圳L公司与蒋某、吴某、秦某签署2年的公司承包协议，约定蒋某、吴某、秦某承包L公司的全部经营事务，自负盈亏，三人按月向L公司支付承包费用。蒋某、吴某、秦某在承包数月后，由于经营不善，导致L公司亏损巨大。蒋某、吴某、秦某向L 公司提出解约申请，之后便杳无音讯。2020年，L公司的关联集团公司，因战略调整，便注销了L公司。2021年在清理L公司账目时，发现尚有遗漏对蒋某、吴某、秦某的债权未清收。2022年L公司的股东张某甲和张某乙便以自己的名义向法院提起诉讼。一审法院经审理后认为，两原告在注销公司时已申明债权债务清理完毕，故两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无事实与法律依据，予以驳回。
但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此持相反观点。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在(2017)粤民申4890号案件中认为，公司在清算报告和公司注销申请书中关于债权债务已清理完毕的记载只是公司办理注销时履行的手续，并非公司放弃涉案债权的意思表示。公司虽已被注销，但对债务人所享有的涉案债权作为一项基本民事权利并不因此消灭。
3、也有观点认为公司注销后原股东可以直接向债务人主张公司清算遗漏债权。
该观点认为，公司是由股东出资设立的，股东通过支付对价获得公司股权，虽然在法律上公司与股东是独立的主体，但《公司法》第一百八十六条规定的股东获得清算后的公司剩余财产应当理解为权利承继。因此，公司注销登记后，遗漏债权的权利主体是公司的全体股东。公司原股东可以根据权利继受原则主张其作为一般债权人的权利。况且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一百八十六条第二款、《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若干问题的规定（二）》第二十条规定，公司注销后，如尚有未处理或遗漏的债务，股东仍应对外承担清偿责任。据权利义务对等原则，公司对债务清理完毕后注销登记，如仍有未分配、未处理的财产或遗漏的债权，股东亦可以作为权利主体，以自己的名义提起诉讼，取得公司清算中遗漏的债权或财产权益。
最高院也认可该观点。最高院在(2019)最高法民终612号案件中国华冶科工集团有限公司、营口雅威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中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四条、第一百八十六条规定，股东享有公司剩余财产分配权，是公司注销之后权利义务的法定继受主体。2017年7月31日，工商行政管理机关核准注销辽宁华冶公司，华冶集团系辽宁华冶公司的唯一股东，依法继受辽宁华冶公司对外的债权债务。一审法院认定华冶集团作为本案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的总承包人行使合同权利，有事实根据和法律依据，予以维持。
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同样是该观点的支持者。《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印发《关于公司被依法注销后其享有的财产权益应如何处理的若干问题的解答》的通知》认为，股东在公司注销后，发现公司对外尚有债权或其他财产权益的，可以自己的名义依法提起诉讼，主张权利。
三、结论
笔者赞同第三种观点。商事登记仅是一种权利外观，不能直接等同于权利本身，例如，“股权代持”情况大量存在，公司登记的股东并非公司实际权利人，法院在认定实际权利人时，往往会结合隐名股东与代持人的协议等文件进行综合认定，最终认定隐名股东为实际权利人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再如，不动产的登记状态亦不能等同于权利本身，实践中存在大量因政策等原因“代持”的情况，法院在认定实际权利人时，亦会进行调查，而非直接依据不动产登记径行认定。
公司办理注销时，清算报告是必备的文件，且报告必须记载债权债务为零，否则无法通过注销的审批流程。但以此来推断公司或股东放弃债权显然依据不足，清算报告仅是对公司状态的描述，没有向公司债务相对方作出放弃债权的意思表示。实践中，部分公司为了达到公司注销的目的，往往会在形式上满足前述要求，但实质上并未完成债权债务的清理。依照法律规定，公司注销后，股东尚未进行出资或出资有瑕疵尚且需要承担对公司债务的补充清偿责任。那么，股东作为公司的所有者，依法享有公司剩余财产分配权，在股东未明确作出放弃对公司财产（债权）意思表示的情况下，亦应视为股东仍享有继受公司遗漏债权的权利，才更符合权利义务相对等的原则。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公司注销后有遗漏债权的，股东有权以自己的名义向债务人主张权利，并有权享有该债权。
编辑 |闫维航
版式 | 赵怡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