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我国打击腐败一直呈现高压态势，商业贿赂已然是反腐败工作的重中之重。如何使商业贿赂得到有效抑制，依然末如之何。事实证明，单纯依靠行政或刑事处罚手段难以从源头上解决商业贿赂的发生，因为传统的惩戒模式已适应不了现在的市场经济形势。企业刑事合规政策因突破了原有反商业贿赂策略框架，逐渐展现出其在该领域的潜力和价值，愈来愈获得世界各国的关注。

一、商业贿赂发生背景

在市场竞争压力不断增强的紧迫背景下，商业贿赂的主体正在由自然人向企业单位转变：越来越多企业为使自己在购买或销售商品及服务等业务活动中能够获得直接利益或竞争优势，不惜铤而走险地向交易相对人及其职员、代理人提供或许诺如现金、实物回扣、高消费招待、出国机会、风景旅游观光等好处，甚至提供明显可盈利的业务项目、物资批件及合同等利益。根据相关统计数据，每年商业贿赂的行政或刑事处罚数量都已高达数万起，商业贿赂俨然成为了普遍现象。商业贿赂的滋生，不仅已经严重影响了市场经济秩序，而且威胁着企业经营发展的可持续性。实践已经证明，如仅仅依赖于事后的行政或刑事处罚手段，已无法达到有效治理商业贿赂现象的效果。

《刑法》第九修正案，以及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分别于2018年11月及2019年颁布的《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试行》、《关于加强中央企业内部控制体系建设与监督工作的实施意见》，标志着国家对反商业贿赂政策的变化——文件强调对市场主体的治理模式，应从事后治理往事前预防转变。尽管上述文件为抑制企业商业贿赂等不合规不合法行为起到了一定的指引作用，但如何从企业内部机制着手，建立有效可行的刑事合规体系并持续优化，从而达到有效治理商业贿赂，仍是实践中亟需解决的问题。

二、企业建立刑事合规体系对企业的意义

企业刑事合规体系可总体概括为事前和事后两部分，事前部分为防范和监察，事后部分为积极应对和整治重建。事前的防范和监察能够预防违法、犯罪的发生，不断提高企业竞争力、避免经济损失，事后的积极应对和整治重建能够降低企业的司法成本，减轻或免除刑罚，使企业处于可持续发展的状态中。具体而言：

（一）事前：预防违法、犯罪的发生，不断提高企业市场竞争力、避免经济损失

第一，建立刑事合规体系的初衷在于预防企业出现违法、犯罪的行为，因此高发的商业贿赂违法、犯罪，就成为刑事合规体系重点防范对象之一。一套完整并具有可执行性的刑事合规体系，能够从源头上降低商业贿赂发生的概率，并能够在企业经营过程中识别和处理正在发生的不当行为、促使规范企业经营，最终提高企业市场竞争力。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建立合规体系并不代表企业再无刑事风险。2017年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联合出台的《合规管理体系指南》（GB/T 35770-2017），以及2021年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发布的《合规管理体系要求及使用指南》（ISO 37301:2021）都明确指出建立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并不能杜绝不合规的发生，但是能够降低不合规发生的风险。

第二，除预防违法犯罪之外，企业合规体系还可以使企业避免经济损失。例如2007年的西门子企业因涉嫌行贿，接受政府处罚，支付了约13.45亿美元处罚金；2014年的葛兰素史克制药企业因涉嫌行贿被中国法院判罚30亿元人民币，在美国被判罚2000万美元。另外，企业爆出丑闻非常可能使其主营业务遭遇滑铁卢，造成的直接或间接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二）事后：降低司法成本、减轻刑罚，甚至可做到“合规不起诉”

刑事合规对于企业的作用就是去发现、预防和控制企业内部的违法、犯罪行为，故合规计划在一定程度上可使企业获得减轻刑罚的机会，甚至有效的合规计划还可使企业免受刑事制裁。

2015年，中国浙江省岱山县检察院办理的某企业伪造增值税专用发票一案，该企业向岱山县检察院承诺制订刑事合规计划，并进行合规整改，最终赢取了检察院的一纸“不起诉决定书”，该案也被称为中国“合规不起诉第一案”。

自2020年3月起,最高检在上海浦东区、金山区、江苏张家港、山东郯城、广东深圳南山区、宝安区6家基层检察院,试点开展“企业犯罪相对不诉适用机制改革”,围绕推进企业合规建设做了一些探索实践。2020年８月，深圳市宝安区人民检察院与宝安区司法局共同颁布了《关于企业刑事合规协作暂行办法》，随后深圳市宝安区司法局正式印发了《关于企业刑事合规独立监控人选任及管理规定（试行）》。该规定明确，企业是否制订并履行有效的刑事合规计划，是宝安区检察院对企业刑事责任作相应处理决定的参考因素，标志着我国刑事合规制度开始落实到司法实务中去。

2021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下发了第二期《关于开展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工作的方案》，该《方案》明确指出，检察机关对于办理的涉企业刑事案件，在依法做出不批准逮捕、不起诉决定或者根据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提出轻缓量刑建议等时，要考虑办案实际，督促涉案企业作出合规承诺并积极整改落实，促进企业合规守法经营，减少和预防企业犯罪，实现司法办案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会效果的有机统一[1]，这标志着“合规不起诉”制度正式进入体系化、制度化发展阶段。

“合规计划减刑机制旨在促进企业的自我监管，从而缓解国家对犯罪行为的监管负担”，同时也是企业以刑事合规建设换得不起诉或其他从轻从宽处理的有利契机[2]。

三、以企业刑事合规方式治理商业贿赂的路径

一般情况下，企业刑事合规体系包括制订刑事方面的合规政策、建立合规管理部门、规划合规风险管理计划、拟定合规风险识别和管理流程、完善合规培训与教育制度[3]等范畴。

根据《世界银行集团诚信合规指南概览》及《合规管理体系要求及使用指南》（ISO 37301:2021），一套完备、有效、体系化的企业合规计划应当具备以下四个方面：

（一）计划层面，需根据企业的业务领域、经营规模等实际情况制定合适的合规计划。同时要求企业及高层管理人员公开承诺禁止不当行为，并确立企业管理层、员工、合规部门的职责，确定企业合规义务、识别风险机制等。

（二）执行层面，对财务、合同机制以及决策等机制进行内部控制。1、对员工尽职调查，管控员工的接待、娱乐、旅行和开支等费用。2、除合法保密需要，所有的慈善捐款和赞助均应公开披露。3、建立关于合作伙伴的政策，包括对合作伙伴的尽职调查，向业务伙伴告知诚信合规计划、获得相互的合规承诺，合作关系的全面记录，适当的报酬以及对合作伙伴的监督。4、定期宣传合规计划，同时根据不同的需求、情况、职位和职责，为企业各级职员（尤其是从事高风险活动的职员）提供有效培训并予以记录。

（三）检查层面，定期对企业进行监视测量、内部审核和管理评审。如对企业经营业务过程中出现可能出现的贿赂、腐败或其它不当行为进行定期检查，做好全面的备查记录，经常更新风险评估。制订报告制度，包括报告义务的传达，建立违规举报热线，对企业决策人员定期合规验证以确保能够及时发现腐败、欺诈、串通和强迫行为。

（四）改进层面，确定不当行为的补救机制。 包括事件调查机制与补救措施，以确保合计计划能持续改进。

上述建议可以作为企业制订刑事合规制度的框架或为制订符合企业自身需求的刑事合规制度的有益参考。在此基础上，企业还应加强企业内部各领导、各部门与会计事务所、律师事务所、咨询企业等第三方机构之间的联动，使企业能够敏锐把握法律法规及行业政策变化，并让第三方机构为企业提供更具针对性的经营指引、热点信息、监管机构动态情况等，确保合规得以有效实施。此外，合规体系的建立需要物质支撑，企业还需加强专项合规保障资金的储备，资金的储备情况可根据企业的实际需求进行设置，但必须保障该资金能够“专款专用”，确保合规工作能够有序进行[4]。

四、结语

2006年11月，德国西门子公司因涉嫌商业贿赂，被执法部门查封、扣押了大量的文件资料，逮捕了许多职工。之后，美国针对此事也对西门子企业提起了刑事诉讼、美国证交会对西门子企业提出了民事诉讼。西门子公司斥巨资进行了长达两年的内部独立调查，最终收获了世界上最完善的合规体系。美国司法部评价西门子企业“以异乎寻常的努力实施了亡羊补牢和自我清理的措施，建立了最先进的‘超一流’的合规体系”。对于身陷不合规“泥潭”的西门子公司来说，合规体系不仅仅是单纯的企业内部制度，而且是保证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救命稻草”。自此，世界各地的企业都意识到企业刑事合规对于包括商业贿赂在内的企业刑事风险都有重要的抑制作用，并且近年来愈发受到世界各国各大企业的重视。

然而，符合企业自身需求的刑事合规体系建设和落实仍面临诸多障碍。因此，不断优化、完善企业刑事合规体系是企业一场持久的攻坚战，但必能使企业居重驭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