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其他人是怎么看待出差，于我，一个律师，是件享受的事情。到某个没去过的城市打卡，并不让我兴奋——单就外观，不少城市千篇一律，旅游区亦如是。相反，能在不经意间，吃到当地独有的美食，见识到不同的人情风物，带来的快乐，远远大于舟车劳顿的疲惫。

有次去镇江查银行流水，前半截很顺利，当地执行局的法官开出调查令，后半截一言难尽。尽管调查令在手，银行柜台小姑娘服务极好，但态度坚定，就是不给查，理由是没有先例。我说明了后果，也撂了狠话，把能做的都做了，仍旧一无所获，只能怏怏地走出大厅。镇江正午的阳光，比深圳还要火辣，随便钻进一个小饭馆——虽然不饿，可得避避太阳，随便点个锅盖面，在老板的指教下，加了碗长鱼汤。脑子里还是上午的事情，随便一勺汤入口，味蕾开始绽放，怎一个鲜字了得。想到晚上要吃昂贵的机场餐，又加了一碗面。一顿饭20元不到，疫情影响，为提振生意，老板还送茶叶蛋。晚上航班虽然延误，但是腹中充实，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后来，执行法官比较给力，自己把银行流水查好了，有时就这样，案件总在山穷水尽与柳暗花明之间，要做的，就是调整心态。再后来，为了同一个案子，数次去镇江，吃遍京杭大运河附近知名锅盖面，甚至还提前在网上做攻略，以实现精准打击。

春去冬来，过了几个寒暑，等案子一路打到中院时，我对锅盖面的理解，足以在休庭期间和书记员评论锅盖面水准。“你去的那几家都是网红店，本地人不去的。”书记员顺手推荐了几家，去过后深以为然。顺便一说，这位书记员速记是我短暂的律师生涯中见过最快的，常常我刚说完，人家也就打完了，手速行云流水，打字声悦耳动听，想必也是个热爱生活之人。

去过两次柳州市柳南法院，统统当天来回。第一次去没怎么吃，只觉得来到了五菱宏光之城，城区旧，但是干净。二刷柳南法院时，特地搜了当地知名的螺蛳粉。本地人对螺蛳粉的自豪，体现在搭载我们的的哥身上，得知我们解决中饭的网红螺蛳粉后，极为不屑，非带我们去他钟意的馆子。“很近的”，他强调，“不好吃原路送你们回去，不打表。”这是我见过最豪迈的南方司机，信了他，有幸吃到性价比最高的螺蛳粉，25元两份，加肉加蛋加糖水。下午在法院签字，胃里还翻滚，这火焰汤一样的螺蛳粉哦。法官助理丝毫不奇怪我身上散发出来公厕的味道——顶流螺蛳粉才有的馥郁。想到这位义务的螺蛳粉亲善大使，恨不得给他写封感谢信。值得一提还有桂林米粉，直到去到当地，才知道正宗的桂林米粉都是干捞，大家吃完了才盛一碗汤喝，至于价格，亲善到让人想定居。

每次去东北都有不一样的体验，去年9月份去的时候，哈尔滨在刮台风，可类比深圳刮沙尘暴，让我有些凌乱。11月份又是一趟，正面遭遇暴风雪，机场再次关闭。飞机盘旋良久，好容易说服了塔台，在燃油耗尽之前降落下来。两次来东北，都去了道里法院——听上去就很讲道理的地儿，法官也特有东北式人情味，案子调解完，一定要让原告请我去吃饭，“人家李律师大老远从深圳来的。”我还是婉拒了邀请，一是避嫌，二是真和对方当事人一起尬吃，大脚趾恐怕会尴尬到在地上画出个两房一厅。就全国而言，道里法院的格局也是一绝，楼下就是网吧，永远让你思考“人间法度”这个终极命题。一、打官司，二、打游戏，三、先打盘游戏，再打官司，四，打完游戏，气消了，和对方调解了。我从审判区进去，从大航海网络竞技出来，以示对这种格局的尊敬。

当夜我踏雪徐行，最后找了一家烧烤解决晚餐，一百块钱不到，浩浩荡荡一桌子肉。我对着盘子，开始陷入沉思，心想，实在不行，把原告叫过来。

去完道里法院，次日还去了哈尔滨中院，哈尔滨中院在南岗区，当地方言里，岗念四声，给人一种中院很难杠的感觉。事实上。中院法官审案也很有特点，“原告，你有啥委屈，说出来听听呗。”唠嗑式审判，一下午两三个庭，一点不累。

11月份的东北暴雪太大了，我被困在哈尔滨，办完事也走不了，倒不是飞机无法起飞，而是通往机场的高速积雪太厚，无法行驶。在快花完当事人预支的差旅费前，突然智慧大开，预定了从长春出发的机票，于是开始了我的东北之旅，从哈尔滨坐火车南下，临行还不忘买了红肠和比脑袋都大的列巴。

连着去了几趟东北，身体里的东北基因被全面激活。出租车司机大哥也是诧异“哥们，你这东北话说滴这么溜，还说是从深圳来的兰州人。我看你就是东北人。”多年的自我身份认同开始动摇。如果不是兰州牛肉面太好吃了，夏天又很凉快，真想问我已经过世的爷爷，当年干嘛要来西北，是觉得东北的豆腐脑不够嫩吗，还是油条不够粗，还是烤串不够大？

今年疫情飘忽不定，很多城市都有限制，很多行程也遭遇劝退，但只要有需要，我还是会在三点多起床，拖着厚厚的案卷，穿过凌晨四点的深圳，去赶最便宜的早班飞机，希望能在异域他乡，感受同一样的规则秩序，同时品尝参差百态的民间滋味。

编辑：闫维航

版式：迪丽娜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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